與年的約定
這是一場與年的約定。
年的序幕,始于臘八。臘八粥、臘八蒜,是臘八節的主角。俗話說,過了臘八就是年。其實,還早著呢。不經歷一場轟轟烈烈的大掃除,又怎么過得了年?
傳統的力量是巨大的。無人指揮,無人施令,只因年要來了,千家萬戶,不約而同開啟了大掃除的模式。
大掃除,首先是掃房子,我們統稱掃家。母親說,掃家要看天氣。掃家畢竟是自家的事,更確切地說,就是家庭主婦的事。既不驚天也不動地,自然不會有人因此去找先生看天氣。母親又說,過了臘月廿三,哪天都是好日子。之前,逢農歷三、六、九,也都是好天氣。母親還說,選個好天氣,在墻上掃幾下,就算掃開了,以后哪天得空哪天掃。
母親掃家的日子總是選在臘月廿三以后,要一直持續到除夕。母親說,太早開始,到過年那兩天就又臟了,總不能來個二次掃家吧。學生時代,學校放寒假一般也是臘月二十以后。經過昏天黑地的期末復習,經過過關斬將的期末考試,經過忐忑不安的煎熬等待,經過心驚膽戰的成績公布,隨著班主任一聲“放假”,終于迎來了風輕云淡的寒假時光??墒?,可是,偏偏又撞上母親掃家。那心煩,真是“才下眉頭,又上心頭”。青春年華,最貪的是懶覺。平日讀書起早貪黑,唯有周末能放開了睡,寒暑假那更是睡懶覺的黃金時段。然而,母親的掃家,讓清晨的酣睡變成了小憩。天不亮,母親便開始張羅掃家了。
母親是個講究人,凡事必得像模像樣。在她看來,掃家不僅隆重,而且一定要徹底。房間的上上下下、角角落落,家具的前前后后、里里外外,都要清掃。屋內的每一塊玻璃,床上的每一件物品、廚房的每一個餐具,都要擦洗。那幾日,洗衣機旋轉的聲音都有些嘶啞了,母親的嗓門兒卻出奇的洪亮。在她聲音的驅使下,我像一只陀螺般轉來轉去。母親頭裹一條白毛巾,身穿一件黑灰色舊褂子,手里或是一把笤帚或是一塊抹布,蹬上跳下,彎腰曲背,出出進進。一會兒掃,一會兒擦,一會兒洗,一會兒曬,嘴里還時不時地嘮叨兩句。母親像一個總指揮,所有的物品和我就是她的兵。她先把家翻個底兒朝天,再有條不紊地物歸原位。小說的情節著實誘人,我心不在焉地應付著母親,趁她轉身的工夫,趕緊偷看幾眼。那時的我,篤定地認為,過年掃家根本就是老輩人的陳規陋習。
“年少不知曲中意,明白已是曲中人?!比缃竦奈?,不僅承襲了母親的講究,也明白了由年而生的各種講究。我自然比不得母親,可以不慌不忙地等到臘月廿三以后再掃家。我是公家人。公家人越到年底越忙。各種文件雪片般紛至沓來,各種檢查比賽般爭先恐后,各種事務日子般沒完沒了,哪里有連續幾日的時間用來掃家?然而,無論工作多么繁忙,我都不忘大掃除。一旦哪里沒掃到,就覺得心里有個地方皺巴巴的,很不舒坦。于是,一進臘月,我就鋪騰開掃家了。每年的心愿很簡單,就是能在除夕前一天干完所有的活,從除夕開始,從從容容刷微信,悠悠閑閑翻視頻,輕輕松松看春晚??墒?,成家二十余載,沒有哪個除夕是如我所愿。常常是,除夕已到,自己仍手忙腳亂。春晚已開,自己心一橫,不再理會那些沒干完的“小尾巴”?;顑?,可以留到來年再干;年,總歸是要過的;春晚,是斷不能誤的。
掃家這件事,使家庭主婦們都進入“強迫”狀態。我亦如此。嚴遵母命,開頭必須看天氣。逢農歷三、六、九恰好是休息日,也就罷了。否則,我就拿笤帚在墻上劃拉幾下,算是開了掃家的頭。掃家的工程浩大,延時很長,我的腦子里早已排布好時間路線。因而,動工前,得用報紙或舊布單遮蓋家具。不然,灰塵落得滿世界,清理吧,時間不夠;不清理吧,就要日日與灰塵共舞。
屋頂和墻壁掃過,接下來是清理死角。我也如母親般,只要能挪動的家具,必得挪開,把積了一年的灰塵清理掉。床箱衣櫥里都是林林總總的衣物,看著就愁。但有年在那里,渾身滿滿的能量。一件一件倒騰出來,堆出一座小山。把床箱衣櫥拉到一邊,處理掉地面、墻壁、背板的塵土,擦洗過家具的里里外外,再把小山一樣的衣物一件件疊好復位。櫥柜里的每一樣廚具都用水洗過,晾干后放回。書柜除了除塵,還要把書分門別類,重新擺放。所有的瓷磚,都要一塊一塊擦干凈,不允許有一個污點。最讓人無奈的是玻璃。早年在鄉下,窗玻璃就那么幾塊,一個人站在屋外、一個人站在屋里,哪里不干凈,兩個人互相指點,很快就擦完了?,F在樓高,站在外面是不可能了。雖說有“哥倆好”,可邊邊角角總是夠不著,只能睜一眼閉一眼了。眺望遠方,那些眼前的點滴也就視而不見了。
忙碌了一天,晚上躺在床上,滿腦子還是掃家的事。想到清理過的地方,便如釋重負;想到沒清理的地方,便唉聲嘆氣;尤其聽說誰家將收拾停當,心里就著急焦慮。天不亮就打開洗衣機,夜深人靜洗衣機還在“忽拉忽拉”地響。
臘月里的時間靠擠。上班8小時,即使“身在曹營心在漢”,終歸身不由己。其余時間,都可以利用,無非早起遲睡不午休罷了。由于心里裝著年,身體就有勁。越干越快樂,越干越開心。勞累中,心中的目標在一點點走近,整潔的家在一點點呈現,內心的滿足在一點點增加。也有抱怨,也有嘮叨,也有煩躁??赊D念一想,年是稀有的,日子卻很多,什么事能大得過年?年像一位智者,微笑不語,款款而至,告訴我們怎樣結尾、怎樣開頭。年末,要刪,要除,要理;年初,要凈,要新,要迎。
掃家,疲憊的是身體,成長的是心靈。
年味兒在哪里?就在那臘八粥、臘八蒜的儀式里,就在那洗涮打掃的忙碌里,就在那對聯燈籠的喜慶里,就在那炮仗煙花的熱鬧里。曾經,我們以為這都是老輩人的“窮講究”。而今,卻明白,這才是現代人心心念念的年味兒。
王素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