鬧紅火
一進正月,我就時不時地想起兒時看的鬧紅火。
老家的紅火,都是一過年就排練上了。無論農業社還是廠礦企業,家家先把上一年鬧紅火用的家伙什,都搜尋翻騰出來;穿過的演出服,婆娘們領回去,把烙鐵燒紅,墊上干凈的濕布子,熨展;鑼鼓隊的人,把大鼓小鼓抬出來,在太陽底下,把鼓皮子反復曬一下,這樣,敲起來響聲會更清脆、洪亮;镲鐃上掛的紅綢綢,臟了爛了的,一律買上新的換過;表演隊伍的門旗,舊了的,重新扯上絲絨,扎了花邊,把字號做上去。排練的時間,一般是上午10點左右,太陽升高了,天氣也漸漸有了暖意,但依然很冷,口里呵出的氣落在眉毛上,會結一層白霜。那擂大鼓的,邊擂邊出汗,一輪下來,穿的背心就濕透了,頭發上還會不停地冒出熱氣。
正月里的紅火,大多是在城里的繁華街道鬧。企業廠礦的算是一撥,各公社大隊的是一撥??h里有個統一的領導機構,后來一直就叫春節文藝活動指導委員會,簡稱“春指委”,專門負責安排協調鬧紅火的具體事宜。白天誰前誰后,晚上誰家先表演誰家后表演,都由縣里的春指委決定。準備了近1個月的紅火,各家都想在這幾天大顯身手。雖說表演只是一會兒的事情,但表演隊伍早早就準備上了,化好妝按指令在指定地點整隊候場。正月里,天正冷,就數這候場的時候最難挨,個個凍得口里冒熱氣,雙腳直跺地。倒是,真正表演開了,也就顧不得那冷了。
我看紅火,都是跟著父親。吃過早飯,太陽就暖融融的了。父親帶著我們3個孩子,到大街上看紅火。父親喜歡攝影,出門時,還要帶上他的120海鷗照相機。父親怕我們被擠著,就帶著我們來到縣城東大街文化館的二樓。父親在農政部工作時,和文化館里的人都很熟悉。文化館是幢臨街的二層樓,向東不遠就是縣政府,這條路是鬧紅火的隊伍的必經之路。文化館二樓上有幾個窗子就正對著大街。到了二樓,我們趴在窗戶上,望著大街,等待鬧紅火的隊伍過來。父親就到隔壁的一間美術工作室,那是畫家王捷三和靳冠山兩位老先生的畫室。在美術工作室里,父親與兩位老先生及來看鬧紅火的朋友們聊天喝茶,等鬧紅火的隊伍過來時,我們便跑進去告訴他們,父親和他們也就趕快來到窗戶前,一起看鬧紅火。這樣大致看一遍后,我們還要隨父親再到幾個重點表演區域細看,比如鼓樓底十字路口和縣政府門口。那時,父親在圍觀的人群中開路,我們兄弟尾隨其后,七鉆八鉆,也就到了前面。實在人多接近不了表演隊伍時,父親就讓我和二弟自己找空隙鉆到前面看,他把三弟舉在自己的肩膀上看。我想,父親是看不到什么的,只是三弟在父親的肩上看得直踮小屁股。越踮得厲害,父親笑得越歡。有時候,父親在表演的隊伍里,遇到了自己下鄉點村子里的紅火,與帶隊的人打過招呼后,父親就把照相機打開,給鬧紅火的照幾張相。那時,鬧紅火的人就越發鬧得歡,身板扭得也就越發夸張。結束時,父親總不忘叮嚀幾個村里的老熟人,鬧完紅火來家里吃飯,喝幾杯。
不痛不癢的東西,是沒有生命力的。正月里看鬧紅火也上癮。還有那些扭秧歌、劃旱船、踩高蹺、耍背棍的新老藝人,一過年,渾身就發癢,就想鬧紅火。尤其是在鬧紅火中,抖了一輩子“洋相”的老搭檔,更是舍不得那份留戀。一聽說要鬧紅火了,發癢的腿都不知往哪里放。這一份關乎痛癢的感覺,就深藏在人間的煙火里,讓人思念。我負責電視臺工作時,正月里也鬧過幾年紅火,也置辦了不少鼓、镲、鐃,也買了一些表演服裝,也換了幾次門旗?,F在,每翻到那些年鬧紅火的照片,總是那么熱血沸騰、那么讓人懷念。后來,不鬧紅火了,冷落在庫房里的這些東西,都贈送給了包聯的村子,或許,對他們還有點用。
時光荏苒,轉眼多少年過去了。每年臨近正月十五時,在寒冷的冬天,推開門推開窗,遠處隱約響起鬧紅火的鼓點,就仿佛看見那擠來擠去的人流。
李峰